“普洱”地名考

高一鸣
 
【摘要】普洱地处我国西南边陲,民族众多,普洱茶更是声名远扬。有关普洱地名的探究不多,主要有三种观点:哈尼释义、傣语释义、佤语释义。笔者对该地区的研究发现:“普洱”地名出现的时间可排除佤语释义,傣语对该地区有专门的名称—勐缅,汉语释义和哈尼语释义可对应,加之地图和地形印证,得出了哈尼语释义更加符合地名原则的结论,因而认为普洱地名释义为“水湾寨”更加贴切。
 
关键词】普洱地名 得名新考
 
一、前言
 
       关于普洱地名的探讨,有关的研究成果不多。主要是以下三种观点:1. 以普洱地名志为代表的哈尼语解释说大水湾。[1]2.以黄贵枢先生为代表的“濮人、濮地”说。3. 以傣语地名猛拉拉毛驴的平坝说。(这里取杨老师结果:地名与傣语、傣族有关)[2]目前而言,以黄贵枢先生的“濮地”说为主流,哈尼语解释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傣语地名则更少为人提起。黄贵枢先生在2001年发表的《与茶有关的普洱思茅地名新考释及其建议》一文中认为:1.“通过佤族学者魏德明(尼嘠)先生在民族调查中发现,‘步日’‘普洱’都与濮(蒲)人有关系,佤族不饶人称布朗族为布尔,有的方言为布日,布朗族则称佤族为布嘎,意即朝前走的同胞同伴。可推知地名‘步日’和‘普洱’是因普洱人得名。”2. “至今在佤族布饶人中,仍然广泛流传着思茅,普洱一带曾经是布朗族和佤族居住的地方。”3. “先有‘普洱’人(濮人),后有‘普洱’地名,再后有普洱人(濮人)种的‘普洱’茶。据此认为应该以“‘种植茶叶的濮人兄弟居住的故乡’作为地名普洱的诠释”。[3]接着来看一下杨海潮老师的观点:通过对“普洱”二字的音义研究,“普洱”二字出现时间不会早于明末,而且早期普洱茶人应该为傣族,且地名
应当与傣族有关。陈庆江老师论文中有关思茅改名普洱一部分也提及“普洱解释为水湾寨符合名从主人原则”。[4]笔者在这里同意方国瑜和黄贵枢两位先生的部分观点,即:地名“步日”的由来与“濮人”有关,方国瑜先生在《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中也持该观点。通过对学术史的梳理,[5]笔者发现对于“普洱”用哈尼语解释的观点虽被提及,但并未有详细解释和考证,因此笔者想从为何要采用哈尼语解释以及汉文解释能呼应哈尼语解释两方面对“普洱”哈尼语释名做补正。笔者认为:“普洱”释义应当为“大水湾(水湾寨)”,笔者将从三个方面进行论述。
 
 
       首先对黄贵枢先生的观点进行分析。笔者同意地名“步日”可能与“濮人”有关。黄先生提到了民族迁徙这一问题,也就是在佤族和布朗族人群中流传的曾经居住在普洱、思茅的问题,但笔者认为黄先生在迁徙时间与地名更改对应的观点有误。一般认为,现在的普洱威远地区,在南诏、大理国时期属于银生节度管辖,奉逸城旧址即在今天的普洱地区。[6]《元史·地理志》记载 :“威远州 (今景谷 )……昔扑、和泥二蛮所居……其后金齿、白夷蛮酋阿只步等夺其地……至元二十五年割……步日 (今宁洱)、思麽(今思茅)……,立元江路。”[7]明宋濂《元史》卷六十一志第十三记载“威远州下州在开南州西南其川有六,昔扑和泥二蛮所居,至蒙氏兴开威楚为郡,而州境始通。其后,金齿白夷蛮酋阿只步等夺其地,中统三年征之,悉降。至元十二年立开南州及威远州隶威楚路。”[8]《万历·云南通志》元江军民府记载:“唐时,南诏蒙氏以属银生节度……又开威远等处置威远睑,后和泥浸据其地。宋时……和泥开罗盘甸居之……至元十五年讨平之,割……思麽……十二部于威远,立元江路”。[9]道光《普洱府志》卷三-建置沿革记载:“威远:唐,南诏蒙氏置威远睑属银生节度,后为和泥蛮据有其地。”[10]文献表明,在威远(景谷 县)、镇沅、马龙他郎甸(今墨江县一带)、普洱(今宁洱县)一带,南诏(唐)时期应为和泥(哈尼族)、濮人居住,而后处在蒙氏统治下,再后则移入金齿、白夷,因元朝记载则该地区统治民族为和泥(哈尼族)和白夷(傣族),所以金齿、白夷移入时间不晚于元朝。换句话说,元朝时该地统治民族应该为哈尼族和傣族。到明代,该地主体民族也应该为哈尼族和傣族(至少占统治地位的是这两个民族)。就目前而言,景谷、元江、墨江,甚至于普洱地区的哈尼族也不在少数。古永继老师也提到:“哈尼族……元代主要集中于临安路、元江宣慰司、威楚路之开南州、威远州……并于哈尼族较为集中的思陀、半溪、七溪三部地区专设禾泥路加以管理”。 [11]而“普耳(洱)”一词出现于明朝。明洪武十六年(1383),明太祖改“普日”为“普耳”,[12]划归车里军民宣慰使司管辖,后“普耳”改称“普洱”。据《万历云南通志·贡象道路》记载:“……行二日至车里之普耳,此处产茶……”[13]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记载:“……行二日,至车里之普耳山,其山产茶……” [14]明·谢肇淛《滇略·卷五》记载:“……普洱有孔明营垒……”[15]清·史申义《使滇集·下卷》(清康熙刻本)记载:“普耳茶……”[16]清·谢俨《云南府志 (康熙 )·卷五》记载 :“……如定国由普耳走交冈,我兵截剿或可奉效……”“茶商税银一千六十四两八钱,普洱无耗,秋米一千八十四石。”[17]清·汪灏等《广群芳谱·佩文斋广群芳谱卷第十八茶谱》记载:“普洱山,在车里军民宣慰司北,其上产茶,性温味香,名曰‘普洱茶。”[18]由以上文献可知,在万历至明末时期,普洱被称为“普耳”;明末至康熙年间,是“普耳”“普洱”混用的时期。在万历至明末的记载中,均讲:“车里头目居之……”而此时其附近的威远、镇沅、马龙他郎甸也为傣族或哈尼族分支所据。因此,可以认为“普洱(耳)”地名的来源和濮人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做这样一个假设,当中央王朝力量逐步向南深入,接触到“普洱”这一汉族知之甚少的地区,对于地名的称呼,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采用临近地区或当地主体人群对此地区的称呼,而对于刚把触角深入该地区之时,接触的最多的就是邻近地区的主体民族和该地的统治民族,因而对该地区的称呼也应该是临近地区主体民族对该地的称呼或者该地占统治地位的民族对该地区的称呼。上文也提到,元明时期傣族、哈尼族在威远、镇沅、马龙他郎甸地区占主导,中央政权对于越过这些地区的认识很大程度上都来自于这些地区。在李拂一先生的《南荒内外》一书中提到的清末镇压猛遮叛乱的时候,不得不依靠六顺人担任向导(翻译),而且在征讨第一次失败后,明知所聘六顺人不怀好意,第二次征猛遮仍不得不以六顺王佩坤充当翻译,可见语言和翻译的重要性,而六顺恰好是普洱府与车里的中间区。同理,威远、镇沅、马龙他郎甸这些地区也在“汉区”和古普洱府区域的中间过渡带。依此可猜想:明清时期汉文史籍中对该地区的称呼应该来自在普洱地区临近地区民族对该地的称呼或者普洱地区实际占据主导地位的民族,也就是哈尼族或者傣族的称呼,而傣族称该地区为“勐缅(勉)”,与本文讨论的普洱释义关系不密切,因而对“普洱”的释义,依照哈尼语“水湾寨”的释义是更加恰当的。
 
二、汉语含义印证
 
       其次,不论对该地区的命名是选用的哪个民族,“普洱”这两个字总归是汉字,是依据该地区民族的发音而从汉字中找出了两个字来与其音对应。“普洱(耳)”产生时期不早于明朝,因而对其地名考证可采用明清字典的音义。看一下《康熙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对这两个字的解释。
 
 
       普:基本字义:1. 全,广,遍:~遍。~通。~查。~照。~天同庆。2. 广大(现代汉语词典);康熙字典:《唐韵》滂古切,音浦。《说文》作暜,日无色也。《注》日无光则远近皆同,故从并。今隶作普。又《广韵》博也,大也,徧也。《易·干卦》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又姓。《姓氏急就篇》普氏,后汉十姓有之。又《集韵》《韵会》颇五切,音溥。义同。
 
       洱:康熙词典:《广韵》而止切《集韵》忍止切,音耳。水名。《水经注》洱水,出弘农郡卢氏县之熊耳山。又《集韵》母婢切,音弭。义同。又《广韵》《集韵》仍吏切,音饵。水名。《杨愼·云南山川志》西洱海,在府城东,古叶楡河也。一名渳海。又名西洱河。
 
       耳:康熙词典:《唐韵》而止切《集韵》《韵会》《正韵》忍止切,从音洱。
 
       从以上三个字在康熙字典中的解释可知,“普”并无贬义,而如果如黄贵枢先生所论,“普”为“濮”的变形,则大可不必,在该地区的地名中,也有带“濮(蒲)”的地名和水名(例如:蒲缥),汉文文献没有必要为“濮(蒲)”做“粉饰”,而且出于对“蛮、夷”的轻鄙,也不会选择用“普”这个并无贬义的字。如果说对于该地区明清之际的实际统治者民族尚有争议而导致结论不可信的话,那从汉语去解释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不论如何,“普洱”二字都是汉字这一点是没有争议的,有争议的只是其音、形、义的匹配。因此,笔者认为:“普”在这里应该解释为“广、大”。“洱”从水,“耳”从“洱”音,笔者认为应该解释为“水”。由此可推论其汉语释义为:大水(湾)。
 
三、地形、地图印证
 
       最后,我们通过该地山水地形来解释,现代地图中可以明显看出:普洱(思茅)地区位于把边江、澜沧江之间,而且正好位于两条江的弯曲之处。如果说现代地图距离时间过长,无法合理解释该地地形的话,可以再参考雍正《普洱府图》(图一)、嘉庆《大清一统志普洱府图》(图二)和道光《普洱府志·普洱府总舆地图(及宁洱县舆地图)》(图三),道光《普洱府图》可清晰看出,清人眼中的“普洱府”区域恰好处在两条江的包围之中,两条江在此地区形成一个大的水湾,宁洱县区域则又是大水湾中的小水湾。且参考思茅厅舆地图、威远厅舆图、他郎厅舆图,都可以看出编绘者对该地区的地形认知(处在众多河流的合围之中),河流弯曲环绕该地。道光《普洱府志·卷之六·山川》记载:“……而于诸水则分三面合记,一自东洱河至水癸河,列为东北北之水;一自西洱河至猛撒江,列为西北之水;一自清水河至九龙江,列为东南之水……”《普洱府志·卷之六·普洱府属诸水·宁洱县》记载:“东洱河(在县东一里)……西洱河(在县西一里)……西南流会猛撒渡……折而东南流入九龙江。”[19]从这两段记载中,可以看出:在清朝人的眼里,该地区的地形为“东、西、南三面被水包围”,因而,该地为“大水湾”。而雍正和嘉庆图也可以看出该地区被水所围,且处于河流弯曲处。结合普洱地区的地形(山水)情况,我们可以作出以下猜测:“在当时人看来,该地区是一个大水湾,三面被水包围。”这也很好的佐证了“普洱”的哈尼语释义。图像也会说话,能直观表达当时人们的所见、所闻和所想,对图像的解读也应该作为从历史地理视角“解读”古人思想的一种方式。
 
 
       综上所述,通过分析“普洱”的哈尼语、汉语释义,以及对该地区地形的描述,笔者认为:对于“普洱”地名的释义应该回归到哈尼语释义上,并且“普洱”一词仅为哈尼族对该地区地形的描述,而被“汉人”以汉字转译。
 
参考文献
[1]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人民政府编:《云南省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地名志》,1987年,第3页。
[2]杨海潮:《“奉逸”与“普洱”》,《中国地名》,2017年第2期。
[3]黄桂枢:《与茶有关的普洱思茅地名新考释及其建议》,《农业考古》,2001年第2期。
[4]陈庆江:《文化视野下的云南地名》,《中国地名》,2015年。
[5]黄桂枢:《与茶有关的普洱思茅地名新考释及其建议》《农业考古》,1995年;《“普茶”即“濮茶”辨考》《茶史钩沉》2011年第2期。
[6]杨海潮:《“奉逸”与“普洱”》,《中国地名》,2017年第2期。
[7] (明)宋濠等撰:《元史》,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
[8](明)宋濠等撰:《元史》,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
[9]万历《云南通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年。
[10]道光《普洱府志》,道光庚戌岁重修本,第54-55页。
[11]古永继:《哈尼族研究中的史误的三点辩证》,《民族研究》,2007年第3期。
[12]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人民政府编:《云南省普洱哈尼族彝族自治县地名志》,1987年,第3页。
[13]万历《云南通志》,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3年。
[14]《天下郡国利病书》
[15] 谢肇淛:《滇略》卷五,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42页。
[16]史申义:《使滇集》下卷,清康熙刻本,第23页。
[17]康熙《云南通志》卷五,清康熙刊本,第86,400页。
[18]汪灏等:《广群芳谱》佩文斋广群芳谱卷第十八茶谱,清康熙刻本,第277页。
[19]道光《普洱府志》,道光庚戌岁重修本,第100-128页。
 

中国地名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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